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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甫《唐故范阳太君卢氏墓志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此墓志作于天宝三载（744）。墓志主人是杜甫继祖母杜卢氏。太君：妇女封号。唐五品官之母封县太君。杜卢氏之子杜闲为朝议大夫，正五品下，因之得以封县太君。

唐故范阳太君卢氏墓志（杜甫）

原文：五代祖柔，隋吏部尚书容城侯。大父（祖父）元懿，是渭南尉。父元哲，是庐州慎县丞。

大意：五代祖为隋礼部尚书容城侯卢柔。祖父为卢元懿，渭南县尉。父亲卢元哲，庐州慎县县丞。（写太君出身。）

注释：五代祖柔：《周书-卢柔传》列传32：“卢柔字子刚。……大统二年（536）至长安，封容城县男。……除中书舍人，迁司农少卿，转郎，兼著作，撰起居注。后拜黄门侍郎。……子恺嗣。恺字长仁。”《隋书-卢恺传》列传卷21：“卢恺，字长仁，涿郡范阳人也。……开皇初加上仪同三司，除尚书吏部侍郎，进爵为侯。……拜礼部尚书，摄吏部尚书事。……子义恭嗣。”（按史载，卢柔儿子卢恺，卢恺儿子卢义恭，皆容城县侯。但卢柔未士隋。卢愷才是隋朝吏部尚书。（或应为：五代祖柔，北周官员容城侯；四代祖恺，隋吏部尚书容城侯。）

原文：维天宝三载五月五日，故修文馆学士，著作郎京兆杜府君（子孙对已故先人的敬称）讳某之继室，范阳县太君卢氏，卒于陈留郡之私第，春秋六十有九。呜呼！以其载八月旬有一日发引（起程），归葬于河南之偃师。以是月三十日庚申，将入著作之大茔，在县首阳之东原。我太君用甲之穴，礼也。坟南去大道百二十步奇三尺，北去首阳山二里。凡涂车（泥车）、刍灵（草人草马）、设熬（一种安葬礼仪）、置铭之名物，加庶人（平民）一等，盖遵俭素之遗意。茔内西北去府君墓二十四步，则壬甲可知矣。遣奠之祭毕，一二家相（家仆）进曰：“斯至止。将欲启府君之墓门，安灵榇（已入殓之棺）于其右。岂𫷷（xīn陈列）饰未具，时不练欤？”前夫人薛氏之合葬也，初太君令之，诸子受之。流俗难之，太君易之。今兹顺壬取甲，又遗意焉。

意译：天宝三载五月五日，已故修文馆学士、著作郎，京兆杜陵府君的继室，范阳县太君卢氏，卒于陈留郡之私宅，年六十九岁。呜呼！于同年八月十一日起程，归葬于河南府偃师县。于同月三十日将归葬于祖坟，在偃师县首阳山之东的原野。太君祔葬甲穴，合乎礼法。坟南距离大路一百二十步零三尺，北距离首阳山二里。涂车、刍灵、设熬、置铭等陪葬器物，高于庶人一等，此皆遵照太君丧事从俭之遗意。太君墓穴位西北距府君墓二十四步，由此可知府君为壬穴（在北），太君为甲穴（在东）。葬前祭奠后，有一二仆人上前说：“祭奠到此为止。马上要开启府君之墓门，安置灵榇在府君右边。难道是陈列饰品未备齐？还是时节不对？”前夫人薛氏之合葬，最初是太君要求，诸子也接受。考虑世俗因素，这次太君改变了想法。今采用由壬穴顺行选取甲穴，即太君遗愿。【写太君去世、归葬时地，祔葬礼仪。卢氏为继室，按俗不合葬。按卢氏“遗意”，在杜审言墓旁侧“顺壬取甲”，此有为卢氏美言之意。】

注释：县太君：唐妇女封号。《事物纪原-嫔御命妇-太君》（宋-高承）：“唐制四品妻为郡君，五品为县君；其母邑号皆加太君，封称太，此其始也。”杜闲为朝议大夫，正五品下。故其继母封“县太君”。

陈留郡：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7河南道：“汴州，陈留。雄。”

偃师：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5河南府：“偃师县，畿。西南至府七十里……北邙山在县北二里，西自洛阳县界东入巩县界。……首阳山在县西北二十五里。”

发引：起程。《南史-宋纪中-前废帝》：“先是讹言湘中出天子，帝将南巡荆湘以厌之，期旦诛除四叔，然后发引。”

茔（yíng）：《说文》：“茔，墓也。”

大茔：祖坟。用甲之穴：葬于大茔旁侧甲穴。

涂车：泥车。刍灵：草人、马。皆古代陪葬器物。《礼记-檀弓下》：“涂车、刍灵，自古有之，明器之道也。”孙希旦集解：“涂车、刍灵，皆送葬之物也。”设熬：古礼。大敛后用筐盛炒熟谷物，陈于棺下，使虫蚁不蛀棺。《仪礼-士丧礼》：“熬黍稷各二筐……设熬，旁一筐。”郑玄注：“熬，所以惑蚍蜉，令不至棺旁也。”

遣奠：葬前祭奠。《礼记-檀弓下》“将行，遣而行之。”郑玄注：“将行，将葬也。葬有遣奠。”

家相：泛指仆人。《礼记-曲礼下》：“士不名家相。”孔颖达疏：“家相谓助知家事者也。”

练：《周礼-天官-染人》：“凡染，春暴练，夏缅玄，秋染夏，冬献功。”注：“暴练，练其素而暴之。”（春暴练：春季煮晒丝帛。）

前夫人薛氏：杜审言原配薛氏卒于天授二年（691）。【《大周故京兆男子杜并墓志铭并序》（唐-苏颋）：“男子，讳并。……八岁丧母。……圣历二年（699）七月十二日，终于吉州之厅馆，春秋一十有六。”由此推测，薛氏卒于天授二年（691）。卢氏与杜审言结婚当在长寿元年（692）或稍后。考虑卢氏生于仪凤元年（676），则卢氏结婚约为16-17岁。杜审言卒于景龙二年（708），时卢氏33岁。】

顺壬取甲：由北至东左旋顺行。（壬：北。甲：东。）

原文：呜呼孝哉！孤子登，号如婴儿，视无人色。且左右仆妾（泛指婢妾。），洎厮役（泛指奴仆）之贱，皆蓬首灰心，呜呼流涕。宁或一哀所感，片善不忘而已哉！实惟太君积德以常，临下以恕。如地之厚，纵天之和。运阴教之名数（名位礼数），秉女仪之标格。呜呼！得非太公之后，必齐之姜乎？

意译：呜呼！孝顺的太君之独子杜登啊，哭号如婴儿，面无人色。而且从左右的婢妾到低贱的奴仆，都蓬首灰心，呜呼流涕。岂只是为一时感动而悲哀？岂只是为微小善举而心怀感激？实在是太君积德成习，对下宽恕，如地之厚，纵天之和。运用女子教化之名位礼数，秉持女子仪表之楷模。呜呼！莫非太君真的出自齐国之姜姓为姜太公之后吗？（写卢氏子杜登及仆从之哀，赞卢氏之积德。）

注释：孤子登：太君亲生独子杜登。

阴教：女子教化。《周礼-天官-内宰》：“以阴礼教六宫，以阴礼教九嫔。”《含元殿赋》（唐-李华）：“王风阐而成化，阴教备而不亏。”

标格：楷模。《抱朴子-重言》（东晋-葛洪）：“吾特收远名于万代，求知己于将来，岂能竞见知于今日，标格于一时乎？”

必齐之姜：《衡门》（诗经）：“岂其取妻，必齐之姜。岂其取妻，必宋之子？”《元和姓篡》卷3卢氏：“姜姓，齐太公之后。至文公子高，高孙，食采于卢，今卢县也，因姓卢氏。”

原文：薛氏所生子，适曰某，故朝议大夫、兖州司马。次曰并（原文升，误），幼卒，报复父仇，国史有传。次曰专，历开封尉。先是不禄。息女（亲生女）长适钜鹿（邢州）魏上瑜，蜀县丞。次适河东裴荣期，济王府录事。次适范阳卢正均，平阳郡（晋州）司仓参军。呜呼！三家之女，又皆前卒。而某等夙遭内艰（母丧），有长自太君之手者，至于婚姻之礼，则尽是太君主之。慈恩穆如（和美貌），人或不知者，咸以为卢氏之腹生也。然则某等亦不无平津孝谨之名于当世矣。登即太君所生，前任武康尉。二女：曰适京兆王佑，任硖石尉；曰适会稽贺㧑，卒常熟主簿。其往也，既哭成位。有若冢妇（长子妻）同郡卢氏，介妇（非长子妻）荥阳郑氏及钜鹿魏氏，京兆王氏女，通诸孙子三十人，内宗外宗，寝以疏阔（粗疏）者，或玄纁玉帛（黑色或浅红的布帛），自他日互有所至。若以为杜氏之葬，近于礼而可观。而家人亦不敢以时继年，式志之金石。铭曰：太君之子，朝仪所尊。贵因长子，泽就私门。亳（bó）邑之都，终天之地。享年不永，殁（mò）而犹视。

意译：薛氏所生子，嫡长子名杜闲，已故的朝议大夫（正五品下）、兖州司马。二子名杜登，少年即卒，为父报仇，国史有传。三子名杜专，曾任开封尉，在此之前已故。亲生长女嫁巨鹿郡魏上瑜，蜀地县丞。二女嫁河东裴荣期，现任济王府录事参军（从六品上）。三女嫁范阳卢正均，平阳郡司仓参军（从七品下）。呜呼，三个女儿均已卒。而薛氏所生子女早年丧母，有的是经太君之手长大。至于婚嫁之礼，皆是太君主持。太君的慈爱恩惠和美，不知道的，还以为这些子女皆太君所生。而薛氏所生诸子女对太君之孝敬也同平津侯一样闻名于当世。杜登即为太君所生，在此之前任吴兴郡（湖州）武康县尉。太君还生两个女儿：一个嫁京兆王佑，任陕州硖石县尉。一个嫁会稽贺㧑，苏州常熟县主薄，已卒。有如长媳范阳卢氏、媳荥阳郑氏及钜鹿魏氏，女京兆王氏，连同内宗外宗诸孙子三十人，自从那日起，有的如古人“寝苫枕块”，有的赠予玄纁玉帛等送丧之礼。有人以为，杜氏之葬礼，近于古代丧礼，值得一观。然家人亦不敢累月成年如此。特刻碑记述。碑铭曰：太君之子，朝仪所尊。贵因长子，泽及家门。西亳之都，终天之地。享年不永，殁而犹视。（介绍卢氏子女及送葬情况。杜审言有两位夫人。前夫人薛氏生杜闲、杜并、杜专三子和三女，此前皆卒。卢氏生子杜登及二女，在世的有子杜登和女京兆王氏。卢氏“贵因长子”。）

注释：适：正妻所生子；女子出嫁。《公羊传》隐公元年：“立适以长，不以贤。”《玉篇》：“适，女子出嫁。”

先是：在此之前。《史记-平准书》：“初，先是往十余岁，河决观，梁楚之地固已数困。”不禄：士死讳称。《礼记-曲礼下》：“天子曰崩，诸侯曰薨，大夫曰卒，士曰不禄。”郑玄注：“不禄，不终其禄。”

息女：亲生女。《史记-高祖本纪》：“臣有息女，愿为季箕帚妾。”张守节正义：“息，生也。谓所生之女也。”

钜鹿：邢州。《元和郡县图志》（卷15）：“邢州，钜鹿。上。”《送石处士赴河阳幕》（唐-韩愈）：“钜鹿师欲老，常山险犹恃。”

内艰：母丧。遭内艰也称丁内艰。《原州百泉县令李君神道碑》（唐-杨炯）：“君年十一，丁内艰。”

穆如：和美貌。《法言-渊骞》（汉-扬雄）：“观其行者穆如也。”

平津孝谨：《史记-平津侯主父列传》：“丞相公孙弘者，齐菑川国薛县人也，字季。……养后母孝谨。……以弘为丞相，封平津侯。”

冢妇、介妇：古代宗法制度称嫡长子之妻为冢妇，诸子之妻为介妇。《礼记-内则》：“舅没则姑老，冢妇所祭祀宾客，每事必请于姑，介妇请于冢妇。”

玄纁玉帛：黑色和浅红色的布帛。古代麻织物总称为布，丝织物总称为帛。统称布帛。玉帛：或布帛的美称，也或玉与帛。古代丧礼中又送玄纁玉帛的。《仪礼-既夕礼》：“公赗（fèng）玄纁束。”（公送丧家玄纁二色的束帛。）

寝以疏阔：或指“寝苫枕块”，古代丧礼之一。《仪礼-既夕礼》：“寝苫枕块。”《礼记-问丧》：“寝苫枕块，哀亲之在土也。”子从父母死之日至下葬，不得居于寝室，睡在草席上，并以土块枕头。

以时继年：《晋书-律历志》：“故仲尼之作《春秋》，日以继月,月以继时,时以继年。”时：四时，四季。

朝仪：朝廷礼仪。《周礼-夏官-司士》：“正朝仪之位，辨其贵贱之等。”

私门：家门。《汉书-儒林传-张山拊》：“退食自公，私门不开。”

亳邑：古邑名。此指西亳。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5：“偃师县，畿。西南至府七十里。本汉旧县，帝喾及汤盘庚并都之。商有三，成汤居西亳，即此是也。”《史记-殷本纪》“汤始居亳。”张守节正义：“河南偃师为西亳，帝喾及汤所都，盘庚亦徙都之。”春秋时为周尸氏邑，又名尸乡。

终天：终身。《祭程氏妹文》（东晋-陶潜）：“如何一往，终天不返！”

参考文献：

谢思炜《唐代葬法与杜审言夫妻合葬问题——据杜甫《卢氏墓志》考察》《清华大学学报》2014（3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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